院子里的树上又结满了石榴，杂乱的狗尾巴草盖住了三轮车在土路上轧出的印记，阵阵秋风滑过林梢，沙沙作响的落叶挟裹着谁的思念啊，从前为你摘石榴的人现在还好吗？

——题记

那个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家中只有爷爷奶奶在等着我。三个人围成圈坐着，在我叽叽喳喳地分享完一周的校园生活后，又陷入一片沉静。本来以为爸爸妈妈是在农忙，但一直等到半夜十一点，还没见到他们的影子。

“他们在你姥爷家”，奶奶看出了我的焦虑，开口说道。

正当我要继续问下去，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鸣笛声，我慌忙打开门向外看去，从车上下来的是满头大汗的爸爸和许久未见的表哥。

“情况怎么样？”奶奶问道。

“她妈让我回来多拿点菜，明天可能得管饭。”爸爸头也没抬直接走到堆着蔬菜货架旁。

“是不行了吗？”奶奶的第二个问题突然让我明白了他们的对话。

“爸，我也要去！”

“不行，你在家待着你姥姥她们都不让你去。”

感觉到当晚可能是与姥爷的最后一次见面，我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告，执意要去。

“让她去吧，那是她姥爷。”奶奶语重心长地说。

就这样，我坐着表哥的车去了姥爷家，一路上，我没敢问任何问题，当时的我甚至连姥爷是否在世都不确定。

还记得小时候每次来姥爷家走亲戚时，姥爷了解我们几个孩子的性格，总是先问我想吃什么，生怕直接放在桌子上会没有我的份。每次入秋石榴熟了，姥爷都会挑几个最大最红的给我留出来，剩下的再让别人摘。我总觉得那是对我的偏爱，就会暗自许下诺言：长大以后一定要对姥爷好一点。

琐碎的往事如同电影般在脑海里轮番播放着，车子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推开门，我就看到院子中间有个白布盖着的一张简易的木头床。妈妈和两个姨泣不成声，我想走过去看看姥爷，小姨拽住我，一字一字地往外蹦：“别过去——你还小——那周围有阴气——”

看着小姨红肿的眼，我止住了脚步，几乎没有人能为我说明白当时的情况。

我贴着墙踱步到一个大概六十的人面前——他是姥爷的邻居。

“我姥爷，还活着吗？”

“怕是撑不到鸡打鸣了，医生刚走。”

我不知道当时自己是如何问出的那个问题，也不知道如何度过的后半夜。只记得后半夜里，我一直在院子的角落里蹲着，远远盯着白布下两条木头架成的床，无法确定那白布下是否还有气息。

天明以后，我就跟着爸爸回家了，没再打探任何消息。回家以后，我忙碌着爸妈平时要做的事，脑子里一片混乱。

下午，爸爸突然对我说：“去替一下你妈妈吧，她什么都不吃的话照顾不了你姥爷的。”

这句话让我脑子里的有疑问有了答案——姥爷还没走。后来我才知道，姥爷那晚没走是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中，即使第二天姥爷还有呼吸，也不是我想象中的喜讯。

再到姥爷家时，两条木头拼成的床被转移到了客厅的空地，白布也没了。

姥爷就在两条木头中间躺着，除了鼻孔缓慢地收张以外，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妈妈的眼睛像包子一样肿胀着，鼻涕趴在嘴巴上，不肯抬头看我。我赶忙拿纸巾给妈妈擦了擦鼻涕，劝她道：“妈，你多少吃点东西吧。我帮你看着姥爷，你这样下去撑不住啊。”

妈妈什么都没说，就在木头旁跪着，我也没再说什么，到对面跪在木头旁。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有姥爷呼吸的声音在客厅游荡。

这么薄的床板直接放在地上，姥爷睡着会不会觉得很凉啊？

客厅外逐渐暗了下来，太阳又走了。姥爷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他终于想要吃东西了吗？

妈妈慌忙站起来——是想赶紧站起来的，但在床边跪太久了，一个踉跄，径直磕到门沿上。舅舅闻声跑来，他吃力地扶起姥爷的肩，我见状，赶忙帮着推起姥爷的背，然后妈妈和舅舅一人一边托着老爷。

我听到痰在姥爷喉咙里滚动的声音——原来他不是想要吃东西啊——痰在姥爷喉咙里发出“胡胡”的摩擦的声音，但就是没有力气跑出来。舅舅小心翼翼地敲着姥爷的背，生怕力气再大一点姥爷最后的一口气就没了。我见过生老病死，也见过人走后的送行，但看着姥爷奄奄一息的样子，看着他消耗着最后的生命，生命的脆弱感和无力感瞬间侵占了我的思绪。

第三天再去的时候，姥爷从地铺转移到了床上。大概是前一天晚上舅舅刚把床搬到了客厅里。姥爷终于能睁开眼睛了，那是我既几个月前来姥爷家以后第一次见他睁着眼睛的样子。

见我到了，妈妈也去吃了饭。

我坐在床沿上，望着姥爷凹陷的脸庞，什么也不说。半晌，姥爷艰难地活动了嘴唇，慢慢吐出一句话：“老二(我妈的排行)——你——好好——学习——”。那天中午，姥爷还吃下了一个半的饺子，所有人都慢慢从恐惧中走了出来，感觉姥爷的情况有了很好的转变。

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一天可能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度过第三天，就再也没有后来了。

姥爷葬礼的时候，我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架着妈妈，沿着姥爷送我回家常走的小土路，停留行礼之处，土化为泥。

秋天了，姥爷院子里的树又结满了石榴，从前那个爬上梯子为我摘石榴的人如今在天堂还好吗？

我的想念，您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