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天生就像是在作为一种情结存在。
我记得郁达夫先生有一篇《故都的秋》,当时上研讨课,老师还叫我起来念课文,念的恰是我极喜欢的一段:“北国的槐树,也是一种能使人联想起秋来的点缀。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来,会铺得满地。脚踏上去,声音也没有,气味也没有,只能感出一点点极微细极柔软的触觉。”记得老师当时针对这一段讲了好多,各种描写方法,各种写作技巧都有渗透,不过我却没怎么听,念完这一段以后,满脑子便不再想其他的东西了,一心一意,只是槐树。
槐树是一种情结。
山东人总是说,我妈说,小脚趾头指甲分两半的,都是从山西大槐树底下过来的。就是那句歌谣嘛:“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我幼时是不懂这一些的,不过也莫名感觉槐树是有魂灵的。
初爱槐,爱在其味。
槐树之为首在槐花,这是令人心醉的花。五月,暑气方至的时令,这是槐花上场的时间。国槐的花是不怎么好看的,一个花序上的花也不见得一定同时开,最能代表槐花的,当时洋槐花。五月的洋槐树是毫不拘谨的,这个时候槐花花序成串的如葡萄般挂在枝头,各处的国槐树上便可见蓊蓊郁郁的白色,白的夺目。槐花香也是极为慑人的,我和父亲便极钟情于槐花香,这种香气不谄媚,不骄横,但花香确如蜜般甜美。洋槐向来高大,这花香便往往借了风势,香透整个村落。槐花也是孩子们极其钟爱的食材,因而五月时便可见成群结队的孩子在村里四下疯跑,攀树摘花,极其热闹。槐花摘毕,拿水洗过,外附面糊,下油锅炸成小饼,嚼来便觉清香扑鼻。槐树之味,还在其叶。国槐叶是最讨老人喜欢的,树叶扁圆的,摘了,漂洗干净,做小米稀饭时掺入,粥色便呈微绿色,汤水也愈发清亮,尝来便感觉天下草木都入了喉,自有一股清香久久弥漫于唇齿之间。
爱槐,爱在其型。
槐树的型,便是国画,遒劲,粗犷的线条勾勒,浓密,深邃的颜色渲染。天朗气清的时候,整棵树那样稳稳的立着,风来时,不像其他树那般叫的吓人,只是那样的沙沙声,像极孩童的梦中呓语。风急雨骤中,你能看到他庞大身子的岿然不动,整颗心便如那一片片小圆叶上的雨水流入大地一样自在安稳,倘是游子归途,最先看到的,也不过是那样一片片在炊烟中的绿意,带着岁月的颗粒感,把乡愁氤氲进眼底。
爱槐,爱在其魂。
高中学校搬迁过一次,老校区的广场上,南北整齐的植着两排树,靠西的一边是苦楝,靠东的则是国槐,寓意也正是“勤学苦练、报效祖国”。生在庄户人家旁边的槐,沾着烟火气,像极村里的老人,微笑着弯着腰把糖块放到小孩手上,像极村里的老妇,日夜朝着村头路口张望,珍惜着每一次家人的团圆。倘使槐树生在寺庙、书院旁边,便又少不了那样的儒学气质与宗教信仰,也免不了善男信女把红绸子搭的满树。
从春日的鹅黄到嫩绿,再到夏日的槐花香,满乡村的甜美,最后到秋日里伴着秋蝉的落蕊,乃至落蕊之后,笤帚扫过的一丝一丝的痕迹,星河轮转间,我有槐,在家门前。
突然想到高中时学校里的好多槐树,最后一年因了搬迁,却也没人照料,以致虫灾泛滥,大片槐花在未及开花开花时便谢了七八成,早上起来去教学楼的时候,便见满地的未开之花,满地的落蕊,当时也是惋惜了好久。母校旧址,现在想来是“芳草碧连天”了吧,我却再无勇气回去了,只希望那里的槐花还能好好的开。
我有槐,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