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带书旅行成了我的习惯。或许是某个旅途中缱绻倦怠的午后,或许是春日里不知何处的一声清啼,或许是身处古镇邂逅的一场秋雨,宛如一圈圈涟漪,软软地荡醒了我酣睡已久的心。也或许就是这个时刻,一场雨、一条巷、一声鸣,让我倏然忆起,曾经在某处读过相似的文段。彼时彼刻,眼前或耳畔所闻所见自有一番韵味与其中。
喜欢带着一本书踏上漫长的旅行,似乎漫长的旅行总能让人将白日里浮躁的内心沉静如海,思绪却信马由缰地奔驰。从阳光温煦的白昼到漫天烂漫的余晖,火车上地翻阅能带给旅途的实在是太多太多。散文中的细腻情愫就像是一首首精美却避讳的俳句,总在山穷水尽的清冷之处才悄然相见;诗词就像是碎在汪洋上的一轮皓月,摇曳在点点渔火之中,苍茫而不可触及;一部小说似是一片繁星,连字成句便是一个世界。偶然从书中“醒”来,窗外早已是一片浓郁的暮霭,远山的灯光稀疏地点落着。
因为有书的相伴,时间和空间得以在脑海中肆意地构建,足以让我在书中畅快地旅行。我与简奥斯汀同行,细细揣摩是如何一个不同的女子才能写出感情这般充沛的文字。我探访呼啸山庄,走过伦敦街道,躺在四面为海的荒岛。我在一幕温润的春雨中巧遇吹笛的牧童,在一阵月下的箫鼓声中喜闻清甜的稻香,在一帘寂寥的秋雨中回忆缱绻的旧事,在一片暮色的冬雪中畅饮温热的浊酒。书中的世界,应有一轮皓月碎在凭栏人的梦中,应有一声渔樵惊起的几只秋雁,应有一片渔火映衬着远处的歌台舞榭,应有一声玉箫决断在二十四桥。
然而书中的旅行,却又那么轻易地与现实相连。江南的青石板早已不再踏上青布鞋,却依旧舒缓地吟唱着年代的久远。古桥下的乌篷船缓缓地摇曳而去,摇曳进吴侬软语氤染的水墨画中。苏州的评弹还在细细讲着蒙着细尘的故事,混杂着清茶香融进肺腑之中。转身走进雨后的小巷,又有多少次希冀着偶遇紫丁香一般的姑娘。
北国好风光。大西北中的斜阳静穆西沉,暮霭之下曾有多少武将墨客行步于此。秋风吹刹了夏日的繁花,吹红了漫山遍野的枫叶,吹醒了秋海棠。一场冬雪悄然而至,现代化的北国似木门黑漆的茶馆犹在,叫卖走巷的小贩犹在。偶然在街上巧遇,霎时间只觉得,彼时彼刻好生熟悉,熟悉的像是我曾将我最美的韶华与之共度,熟悉到好似我生命中的某处与之相连。那些曾在书中读过多次的文段早就成了真假难辨的记忆,触发着千万种情愫。过往不见的、如今持抱的、后日臆想的,宛如洪流般劈头盖脸地向我袭来。
世间有大美,书中亦有大美,与书相连的世界有极美。那日,翻到这样一段描写,说“天衣灰暗,湿云缀落叶不去,风絮漠漠,萎草衰暮,正在待一场绵绵秋雨,乱织离愁千万绪。苍苍秋雨晦,淼淼寒流广,便归雁翅湿,高飞难了”。不禁想起三年前的冬季暮色,墨蓝的暮霭连接成片,印着苍穹下晕暖的街灯格外苍茫。我想我懂句中的那份“湿云缀落叶不去”,就像晋朝陆机曾说,冬天是:“天悠悠而弥高,雾郁郁而四暮。夜绵邈其难终,日晼晩而易落。”一本书便是一个世界。书中的欣喜、悲哀、苍茫、洒脱,携卷着韶华中最灼灼的光辉缓慢流溢。书中的旅行,超然洒脱。一朵花便是一句情诗,一杯茶便是一份古韵。秋水脉脉,留下的是月华霓裳。鸿雁南飞,撷取的是彩签尺素。
火车上的旅行好久不曾有过,而书间旅行却未停止。或许有一日,当我重新踏上旅途,我愿抛弃行囊,只留一本旧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