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作品展示

新乡坞

作者:刘泽林

在我的家乡,有一条河,叫“老坞河”,而我因为一些误解,一直叫它“老污河”。

“老污河”是一条一到夏天就臭气熏天的河,骑车经过或者在河边的公交车站点下车时,嗅觉稍微敏感的人都不得不捂紧鼻口,放慢呼吸。而后来,我识了字,读了些生态修复工程的公文告示后才知道,老污河不叫老污河,而是“老坞河”。坞,多雅的一个字,船坞,桃花坞,让人联想到一只只在微澜水面上荡漾的船舶。“老”字加上个“坞”字,一股古拙之感也油然而生。细想“老坞河”的名字被我误解的原因,应当是过去一些年居民生活污水和化工厂的废水排放,硬生生把“坞”字的“土”给冲走,换上了“污染”的污!

那年我放学回家,像往常一样提着行李箱走下公交车,听到了不同以往的机械的轰鸣声,沿着乡道往前走,夕阳的余晖下,几台挖掘机弯腰垂手在河边挖淤泥,臭熏熏且混迹了数多塑料瓶和玻璃渣子的黑泥被矫健的钢铁之躯连根撅起,沉积了几十年的污浊被这样给推平了。我被这场面震撼到,再拖着行李箱走近,臭气还在弥漫,但相信也弥漫不了几天了。

轰隆一声,一辆挖掘机停止了运作,爬下来个身强体壮穿蓝色工服的青年,这天还是大热天,青年头盔下的面庞都是细密的汗珠。他看上去年轻,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我这才想起他是村子里的熟人,在我小时候,他借着高个儿擎着竹竿给村里小孩打桑葚吃,我也受到过他的“恩惠”。我与这青年寒暄了几句,才知这河上正在进行一项“剜肉补疮、釜底抽薪”的大工程,这青年告诉我,县里拨了几个亿,要给老坞河搞生态修复,村支书在村子里号召会开挖掘机的人参与工事,他就一马当先地报上了名,“俺念不会学,只会干这个活儿,还能从工头那儿学不少本事。”青年呲着牙笑,头顶的安全帽戴得有些歪了,于是这笑容便显得有些憨厚。青年走上回村的水泥路,脚步稳健,身姿挺拔,我踌躇原地,直至他的背影彻底离开我的视线后,我才走上回家的路,令我惊讶的是,我好久没走过的那条水泥路,竟是格外踏实。

我的父辈们常与我说起老坞河最初的模样,清澈见底的河流上有绿萍幽幽,草木葳蕤一片欣欣向荣,群鹅凫于水上,河中鱼虾不绝,他们常在水中嬉戏。但随着他们长大,最初的老坞河似乎也像他们的童年那样,一去不复返了。而今天见到的情景,有种预感,就算这斥巨资搞的生态修复工程不能恢复原貌,至少也能把“藏污纳垢”的老坞河搞得“清白”一些,把黑泥挖走,把臭气轰飞,不多时,碧空如洗,水清石见。

等我再一次回到这偏远的家乡时,已经是几个月以后了。老坞河上的桥被翻修了一遍,公交车从上面经过也没有了颠簸的感觉,大桥旁以前排污水废水的管子不见了踪影,留下了几头威武的石狮子,河道宽阔了许多,水质也清澈了不少,水面上有冒出来的芦苇,还有被人种上的荷花,这一切都与我记忆中的“老污河”相差甚远——所有的一切都焕然一新了。这次我没有见到那个村子里的青年,因为这一段河道的淤泥挖掘已经告一段落,他应当是去别的河段继续他的工作了,我拖着行李箱沿河边行走,脑中浮现出施工人员劳作的日日夜夜,那挖掘机的轰鸣声,带走的是旧时候厚重的淤泥,带来的是新时代的面貌,当我以前捂着口鼻从河边路过时,从未幻想过将来的某一天这条臭水河会变成如此模样。


车辆驶过,滚烫的晚霞烧红了满天翻滚的云彩,若火炭一样的夕阳盘踞在老坞河的尽头,随风摇曳的芦苇和河面浮动的金色形成了一道靓丽的剪影,不远处,是许许多多坐落在河边的村庄,炊烟袅袅,一派静谧。

我继续往前走去,一步又一步,回到这片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