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杏
江映晨
如果说有哪一个瞬间让我看到了海的那边,我想会是日出时刻。晨光熹微,天际泛出了鱼肚白,将远处的高楼渲染、渗透。垦丁的气候一直是湿润的,即使是在深秋,海的深处也在温柔地涨潮。这与山东是大不相同的,在我的印象中,山东的秋季是短暂的、冷冽的,把头裹在围巾里、穿上一层又一层保暖衣,才可以勉强过秋,迎接寒冬。
“田阿婆!我们就知道你在这里,快给我们讲故事吧,上次讲到哪里啦?”“种了一棵杏树苗!”“对!田阿婆!小杏树苗!”小孩子们起的很早,因为他们知道周末我会在这里坐一上午,会给他们讲大陆的故事。这里的孩子都是生在垦丁、长在垦丁的,他们没见过大陆,也不知道大陆在何处,所以在他们眼里,大陆是一个既陌生又遥远的词,是另一个全新的世界。所以,我总是凭借着有关于我的童年的一点记忆,告诉他们在那片故土上,还有许多我的朋友,我的故事,我一辈子的想念。
“我的父亲在大院里挖了一块地,在那年清明节的一早,一辆大卡车拉着小杏树苗来到我家门前。吃过午饭,在那个午后,我和我的父亲母亲一起种上了那棵杏树苗……后来,我每天都会给它浇水,父亲告诉我,来年春天,会长出满树的杏花……再后来,我挤在大卡车里,睡在好多人的船上,错过了第二年的杏花,最后来到这里。”我又想起,如果不是漂洋过海的路途太过颠簸,我的母亲可能就不会在来到垦丁之后就病逝了。“田阿婆,你为什么都这么老了还不回家呢?我们也好想去你在大陆的家看看。”“对!我想看那棵杏树!应该已经长成好大一棵树了吧!”“我想看杏花!等到明年春天,树上肯定会长出来好多的杏花。田阿婆,你不是还没来得及看到树上开满杏花的样子吗?”
为什么我不回家去看看呢?生命的琴弦在拨动着每一个生命的落叶,如狂风骤雨般地倾斜大地,落下金黄色的一片美丽绸缎,铺满来去的生命的旅途。而我就像漂泊在外七十载的叶,从青翠变得枯黄,却依然没有归根。我想,我该回家了,即使很难,我也要回家了。
秋天,我拜托我的女儿为我办理回大陆的手续,工作人员在了解到我是想回家了之后,很快把许可证办了下来。来年春天,在我女儿的陪同下,我回到了我在山东的家。
我的父亲曾经就职于山东,所以我们的住处在职工大院里,院子还被保留着,只不过已经换了人家。我从门前走过,想要不经意间回头看一眼就好,可惜我走得太慢,倒是把院子看得仔细明白。风起,花落。夹杂着些许凉风,鼻尖抹过一丝淡淡的清香,是杏花。“田小杏,等到明年这棵杏树一定会开花!我看它壮实得很!”一片小小的杏花瓣儿悄然地落在我的肩头,我仿佛再一次听到了父亲的声音。不知谁家的新燕又飞来,衔着花儿,立在院门前,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又是一年春天。
薄暮的空气极其温柔,院子里的杏树不知几时悄然吐了蕊,微风摇荡,满树的杏花迷得人恍惚。我坐在院子里,只是看着暗了的天,心里只有安定。
我这一生,都在追寻留在大陆的一颗心,漂泊数年,我终于还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