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呼唤“呵,在哪儿呢?”融化在千股的泪泉里,和你保证的回答“我在这儿!”的洪流,一同泛滥了回忆。你走了,便不会再回来。
我总是喜欢让你骑车带我去上学,因为这样可以靠着你宽厚的背,像是一座永远不会倒塌的大山,可以依靠一辈子。送至校门,我会头也不回地说声再见,飞似地跑进校园,躲在那棵苍翠的树后,等你离开,再进到教室去,这是每天最快乐的时辰。
一次生日,你送了我一本书,绿色的封面上有一个憔悴的背影,边上醒目的两个大字——《目送》。里边儿是一篇篇的散文,起初并未读懂书中所写的一段话:“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傍晚放学,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你伟岸的背影,挺拔,不曾萎靡,看了好久,还是悟不出话里的个中滋味,就又依赖地靠了上去。
直到有一天,在学校突闻你病倒的消息,连忙赶到医院,但见到的却是一张消瘦的脸,苍老爬上脸颊,划出皱纹,你只能睁眼看着我,却再也叫不出我的名字。
几个月后,你出院到家中静养,背已经弯曲,老态尽显,可是,每当我回到家,你一定就坐在对门的沙发上,冲我笑,张开双手,我总会冲到你面前,轻轻抱抱你。
一个双休日,父亲开车送你去复查,我与你坐在后座,你看着窗外,但不知道在看什么。当我读到:“第二站,搭公交车,红五号,从白云山庄上车。一路上樱花照眼,她静静看着窗外流荡过去的风景,窗玻璃映出她自己的容颜,和窗外的粉色樱花明灭掩映:她的眼神迷离,时空飘忽。”我才略微懂得你当时的想法。
下车,父亲扶着你走在医院的过道里,我跟在后面,望着两代人的背影,仿佛从父亲身上看到了年轻的你,朝气,魁梧,但现实与命运却又是极度残忍,剥夺了你挺拔的背影,剩下的只是一具无力,衰败的骨肉。那座永不倒塌的大山,变成了寸草不生的土丘。这才明白那段话,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不必追。
“当他垂垂老时,他可以回乡了,山河仍在,春天依旧,只是父母的坟,在太深的草里,年老僵硬的膝盖,无法跪拜。乡里,已无故人。”每当自己读到这儿,眼泪便会不自主地流。你终究还是走了,在一个宁静的雨夜,未留下只言片语,未经历生离死别,抛下了一切,回去故乡。
入眼的是一片如瞳的黑,上面一层层地染着死亡的悲泪,巨大的棺木像铁铸的墙,我穿着黑衣,绾着白纱,撑着黑伞,棺木被封上最后一抹土,它成了这块土地的心脏,里面存着我太多想念。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钓鱼,第一次带我去山里采蘑菇,第一次带我去田间摘玉米吗?你是否会和我一样在想你?
我还记得第一次我被鱼拖进了水里,你看着全身湿透的我,我却一直冲你笑;第一次吃了有毒的蘑菇,你在床边照顾我,我傻傻地对你说:“我下次还要去。”第一次在偌大的田里和你玩捉迷藏,我找不到你而急得大哭,“呵,你在哪儿呢?”你赶忙跑来找我,“我在这儿!”
“时光,是停留是不停留?记忆,是长的是短的?一条河里的水,是新的是旧的?每一片繁花似锦,轮回过几次?”合上《目送》,方知这是一本生死笔记,深邃,忧伤,美丽。
扉页已泛黄,好几页纸已被我翻破,白色的窗帘和着风,翻搅着空气,回忆来袭。
几年后,重回母校,那天,天空患病,云团摊成一盘腐败的蒜蓉末儿,发黑,发昏,湿气里尽是枯烂的花瓣味道,溽热使人暴躁。又站在那棵树下,树已入秋,尽是深黄,婆娑树影,中再也不见你的身影,一树枯叶飚得胡天野地,思及目送背影,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