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东南的风猝不及防地闯进窗子。
它迫不及待地,从纱窗上每一个小小的格子里,从日久年深窗框裂开的缝隙里,一寸又一寸,一缕又一缕地钻进来。
我搁下手中的笔,想去看看这许久没见的风。
三月的风向来嚣张,仗着午后日头和煦,便肆意撒野。它像是毫不留情的剑客,要将地上最后一寸寒意赶尽杀绝。它吹过冰封的湖面,薄冰成了春水的褶皱;它穿过干枯的芦苇荡,苇杆簌簌折腰投了降。它卷着尘土到了半空,告诉与它同谋的鸟儿开始吧,然后裹着清脆的鸟鸣冲向远方。鸟儿冲到树梢,将最后一片枯叶蹬掉,再挥挥翅膀冲向远方,追着风离去的方向。风又吹过田间的雪泥,四野枯黄变了新绿;吹过天边的云彩,阳光泼洒越发肆意。它一路披荆斩棘,攻无不克。它路过村野的小屋,叫嚣着要同农人一同打春;它路过小城的楼房,蹭蹭风铃叫醒姑娘。它张扬地通告大地,它来了。
它呼啸着赶来,拉开漫长凛冬沉积的厚重幕布。它张狂地离去,剩下温暖和煦的长野。空气里飘着微尘和绒毛,以广袤的田野为背景,它们竟并不失色——或许是因为染了阳光,也或许是因为还带着风的张狂。我看着风走后的长野,忽然想起每一个三月。每一个刮着大风,卷着尘土,扑面而来,呼啸而过的三月。它总是让我看到青春——不是草木已葱茏,而是生机正勃发。
再看向天际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我疑心是初生的枝杈刺破了傍晚的太阳,所以西天的云彩全被洇得火红。漫天的红色灼热,总烧得人热泪盈眶才算罢休——这样肆意张扬的天色,总让人联想到美好与希望。
我到家的时候,奶奶正拿着遥控器调声音。奶奶问我,这个病三月就好了吗?我看向电视上的新闻标题,某药物需试用三月。我向奶奶解释新闻的意思,她沉吟半晌说,那也应当快好了吧。我看不出她有些浑浊的眼睛中是怎样的神色,但我知道她心中有希望。因为她看向窗外呼啸的风,说“已经打春了,暖和了什么病都会好的”。我想所有人都有这样淳朴的希望,盼着凛冬离去,冰融草绿,盼着医院中人群散去,盼着摘下口罩道声好久不见。
夜里仍有风,大约是受了明月的梳洗,褪去白日里的张狂,软软地蹭着大地。
我看着天边清亮的月,知道明天仍有明媚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