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其余人早就都回家了。店里空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气。
他打开了店门,在门前站了一会儿。门外的雪还没停,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鞭炮纸屑散落雪地上,红得很鲜艳,好看得很,像极了家里挂历上画的那株腊梅。空气中还有没散的硝烟味,味道很淡,却也让人感到温暖。不远处有几个小孩儿在打雪仗,呼出的白气很快地散了,笑声却持续不断。
原本,他也可以这么无忧无虑的。
他无声地看着,除了帽子里面的眼睛还偶尔眨一眨,其他地方一动不动,不仔细看,就像根枯了的木头。
手机里还静静地躺着那条的短信——儿子,你再考虑考虑,你爸爸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抚养你,我跟他谈过让你跟着我,他也同意了。
他想起那天,刚从鬼门关回来一向要强的父亲躺在病床上,答应了离婚的要求——裤管里空空荡荡,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承担一个家庭了。
他当然义无反顾地站到了父亲这边。
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他累得几乎要吐血,每天都是铺天盖地的绝望。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像是一口锅,锅下面蜡烛的火苗舔舐着锅底,苦苦地熬着。
寒假期间他在工地上当小工,不舍得买副厚手套,手背上被风刮了一道道口子,手指上都是厚厚的老茧,晚上写作业时,几乎连笔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握了。即使是现在,他在汽修店打工,过年期间工资是平时的两倍,挣的那点工资,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母亲来看他,看到他现在生活的窘状,执意要把他接走。
“我是你亲妈,我会害你吗?你看看哪家的孩子像你这么拼?我并不是反对你照顾你爸,你今年才18岁,等再过两年,你专心上完大学找份体面的工作,再来尽孝心不行吗?你爸会理解的……”
她说的没错。
他有点动摇了。
他现在就像一棵刚长起来的树,看起来粗壮,实际上根本承担不了太多的东西。可现在,大山般沉重的责任压在他身上,他步履维艰,几乎要被压垮。
他很想有一天,能抛下所有的责任,舍弃所有的负担,轻轻松松地生活。
可是,总有另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当你不去承担的时候,你会背负上更沉重的东西。
那种更沉重的东西,叫“愧疚”,那是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
他动了一下手指,才发觉自己全身都麻了。他活动了一下,慢慢地从靠着的门框上站起来,站直,然后掏出了手机。
他没有办法放下父亲。即使那种“放下”是“暂时”的,即使那是以将来能更好地照顾父亲为目的的。
更遑论,那个“目的”,其实也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自己逃避责任,让自己心安理得去享受的借口。
对着电话那头,一如当初,他的声音决绝得可怕:“我选择爸爸。”
他知道,家里日历上的那株腊梅早已经落满灰尘不再鲜活,那些无忧无虑的过往也早已在岁月的长河中被淹没。
那个幸福的家庭再也不会存在了。
母亲离开了,他便是父亲唯一的依靠。
他应该强大起来,应该站出来,撑起这个家。
那是他的责任,也是他身为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
他挂掉了电话,看向远处的天边。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天边出现了太阳。他眯着眼感受着冬日的阳光,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仰着脸,缓缓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