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屋后有一条河,实际只是个大池塘,由于从姥姥家屋后流过,绕过两户人家后,向南折了个弯,落在童年我的眼里,那便是一条河了。姥姥家西屋后墙,开了一扇小门,出了小门就是河沿,日常里大人们为了安全考虑,会严重地警告或吓唬我一下,总之不允许我自己开后门出去玩。连带着,我对那间西屋也一同产生了恐惧,总感觉那里藏着个鬼怪,会突然从后门冒出来,把我抓走。如果姥姥让我去西屋给羊送饲料,我便匆匆把草往羊面前一扔,立马折身跑出来。
在夏日的午后或傍晚,跟着大人一起出后门,坐河岸边吃饭、乘凉、歇乏,与邻人们闲聊。我不喜欢听他们闲聊,喜欢看三舅和小舅在河里游泳,他们从姥姥家屋后下水,一个猛子扎下去,就看不见他们了。然后,我飞快地往前跑,转过弯,到河的另一边等着,久久看不到小舅,就有些害怕,犹豫着要不要跑回去告诉姥姥,猛然小舅从水里窜出来,惊得我又喊又跳。小舅虽然在我眼里是个很厉害的大人,而那时在大人眼里应是个皮孩子。有一次,小舅犯了不知什么错,惹火了姥姥,正在做饭的姥姥,手里拿着烧火棍,带着我,去学校找舅舅。小舅吓得躲到了宿舍床底下不敢出来,姥姥找了个扫帚,往床底打。挨不住疼,小舅终于钻出来,被姥姥揪回家去。现在小舅都到了当爷爷的年纪了。
住姥姥家的时期,我享受了童年里最快乐的时光和最高待遇。常言说:外孙是姥姥家喂不熟的狗。或许姥姥会信了这些话,可姥姥还是最疼外孙。小时候有一个节日,家家要包糖馍,由于红糖便宜,农村人家做的都是红糖馍,我嫌红糖黑乎乎的,不愿意吃,姥姥去买了点白糖,逢到过节专做几个白糖馍,留着让我一个人吃。弟弟长到两三岁,我带着他玩,家里没有大人照看我们,我们就一起去姥姥家。从我们家到姥姥家有三里地,弟弟不愿意住在姥姥家,我们每天往返一次。我俩早晨从家出发,中午走到姥姥家,姥姥先给我俩每人煮个鸡蛋吃,再等着下地的大人一起吃午饭,下午舅舅或小姨骑车把我们送回去。这样,姥姥家的鸡蛋就一个一个地被我们吃掉了。而下地回来的外爷,则会从瓜地给我们摘个甜瓜回来。外爷脾气好,一脸的慈祥,从没发过火,也从不多言。有一次,姥姥让我去地里,找外爷回家吃饭。我边走边玩,走到了瓜地,却找不到外爷。回到家,外爷正在洗刷,我问外爷去哪里了。外爷说,他从瓜地回来的,在回来的路上看到我了。我急了,嫌外爷不喊我,让我跑这么远的冤枉路。外爷呵呵笑了,递给我一个洗好的甜瓜。
外爷还帮我攒过一大笔钱,一毛一分钱。我住姥姥家时,小姨和三舅小舅都还在上学,我常玩的伙伴是二舅家的表弟。我和表弟是同龄人,我比他大几个月,但在姥姥外爷看来,表弟的心眼比我多很多。有一次,表弟刚吃过早饭,就颠颠地跑过来邀请我荡秋千,并积极主动地让我坐秋千上,他来摇,这种反常行为我没深究,乐滋滋地玩了一会。中午吃饭时,我发现口袋里的钱没有了,心疼得哇哇大哭,惊动了姥姥、外爷、三舅、小舅和小姨,他们帮我找了整个院子,最终一致判定是表弟偷走了。三舅和小舅守在胡同口,逮着了回家吃饭的表弟,从他口袋里搜出一把糖来。禁不住恐吓审问,表弟坦白了作案经过。舅舅把没收的糖都给了我,我还是哭,那么大一笔钱呢,舅舅怂恿我去找舅妈要。我跑到二舅家一直哭,舅妈还给我一毛钱,我还哭,因为还差一分呢,舅妈实在找不出一分钱,答应以后还我,我一直哭。最后外爷过来,把我牵走了。外爷偷偷地给了我两分钱,我开心极了。小姨帮我找了个雪花膏盒,我小心翼翼地把一毛二分钱放进小铁盒里,随身放在口袋里,并加强了对表弟的防范,轻易不再跟他玩了,宁可跟外爷去地里玩泥巴。
到了上学的年龄,我跟着父母去上学,很少再去姥姥家了。二年级的暑假去了趟姥姥家,碰到仍在一年级的表弟背书,磕巴了半天也没背出一课。舅舅让我背,我从一年级第一课,一口气背完二年级最后一课,中间没有停顿,姥姥家的大人们把表弟狠狠地训了一顿,中心意思是让他向我看齐。后来,小姨、三舅、小舅都相继结婚成家了。我上中学时,外爷走了;我上大学时,姥姥走了。
岁月匆匆而过,太多的心思,来不及细想。只是每当在公园、在海边、在半山腰,看到那些携老扶幼的人,都会忍不住想:如果外爷、姥姥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