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由于春节本就是怀旧的节日,家人聚在一起不免提起往事。尽管岁月如烟,但一些往事却沉淀下来,抑或有趣,抑或艰辛磨砺,虽不常记起,但也从未忘怀。大年初五的饭桌上,突然想起了少年时代的那些萝卜。
那年我上初二,全县萝卜大丰收,我们家也种了将近两亩地。那年的萝卜长势出奇的好,一垄垄、一畦畦,每个萝卜都傲慢地挺直了身子,顶破了身边的泥土,长势喜人的萝卜高出垄背儿一尺有余,见阳光的部分翠绿如碧玉,不见阳光的部分嫩白如羊脂。
萝卜丰收了,院子里萝卜都堆成了山,吃是肯定吃不完的。在20世纪80年代的农村,人们的市场经济意识不是很强,自给自足式的生活还是主流,粮食和蔬菜供给主要靠自己种植来满足日常用度,有少量剩余一般送亲戚邻居,有大量富余的时候才拿去出售,基本途径就是赶集和走乡串户的叫卖,仅此而已。那年,我们家的萝卜实在太多了,必须到集市上卖才行。由于父亲上班很少有时间管家里的琐碎营生,母亲又身体不好,只好给我和小妹下达了去集市上卖萝卜的任务。
清晰地记得我和小妹拉着整整一地排车的萝卜去离我们村4公里的集市叫卖,由于我和小妹年幼,拉着整车的萝卜还是费了不少力气。集市就设在国道边上,当我和小妹到达集市的时候,我们俩傻眼了,行人车畜把路堵得水泄不通,而在来集市的路上有好多拉萝卜的大小车辆,卖萝卜的人和车沿着国道足足排了1公里,整个集市简直成了萝卜的海洋。我和妹妹眼看着萝卜单价由一块钱40斤一路跌到一块钱60斤,可即使这样,很多人的萝卜还是卖不出去,这也包括我们家的。最后我和小妹只能挨着饿、顶着中午的日头再把萝卜拉回家,继续像小山一样堆放在院子里。
萝卜卖不出怎么办呢?大人们开始变着法地让孩子们吃萝卜。刚开始是炒萝卜,每天三顿;后来是用萝卜做馅儿,蒸包子,又是若干天连着吃;再就是腌制咸水萝卜、晒制萝卜干儿,一吃也是整冬整春的吃。但不管用哪种做法吃萝卜,各家各户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一是主食是萝卜,二是基本不怎么放油(当时只有猪大油,不流行食用素油)。当时,还流传一个故事呢,说是一位老太太,家境贫寒,舍不得吃香油,每次用香油都不敢倒,只能用一根筷子蘸一下香油,又怕筷子蘸多了,就在蘸之前先把筷子沾些水,结果半瓶香油到年底成一瓶了。还有种说法,谁家要说自己富有,就会每天出门前用大油擦一下嘴唇,嘴上油光光的,说明家里能吃得起油,家境殷实。
总而言之,一切能用萝卜代替的进食机会,大人们是不会放过的,目的很明确是消耗萝卜,节省下粮食!直把孩子吃的闻到萝卜味儿都想吐,打嗝是萝卜味,排气还是萝卜味,孩子们上学教室里都洋溢着丰收的萝卜味儿!可即便是这样卖力地吃萝卜,院子里萝卜还是堆积如山。
那年在我们村吓唬淘气的孩子时大人都变了说法: “再闹,再闹就吃萝卜!”于是再淘气的孩子也不再哭闹和淘气了,有时甚至变得乖巧起来!
自那年之后,我是到了谈吃萝卜色变的程度,彻底让萝卜伤着了,从此戒了萝卜!今年春节,媳妇炒了一盘辣炒萝卜丝,白碟里绿色的萝卜丝中点缀着红红的辣椒,我硬着头皮伸出筷子,一品尝,嗯?怎么不是小时候那么难吃了?这才仔细数了数,我与萝卜都当了三十多年的“对头”了,一晃三十多年,是萝卜的味道变了吗?还是我的味觉变了?其实都没变,变得是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