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在感知世界的时候，若不是臭气扑鼻或香气四溢，很少会用到鼻子。因此鼻子留给大脑的永远是些犹虚若现，似有似无的痕迹。笔者是个“贱骨头”，偏偏对一些残缺的东西念念不忘。譬如对味道的回忆。

如果不是2010年点开了一个科普网站，我会一直认为自己拥有预知下雨的能力。每每落雨之前，我总能闻到一股醉人心神的味道。假如我能看到气味的颜色，我一定能在下雨前看到天空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它应当是淡雅的绿色，清澈而明亮。他们像精灵——这个比喻极不恰当，我没见精灵，也没见过由气味化作的雾气——般围着我跳舞。沁人的芬芳被我吸入肺腑。倘若我是透明的，我一定能看到一团绿色汇聚在我的丹田，然后头发丝般的，源源不断地蔓延到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父母因此引我以为豪，他们也认为我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后来互联网出色的发挥了它扫盲的功能，我知道了那是臭氧的味道。小时候的我总是很乐观，并没有因为丧失一门超能力而沮丧太久。臭氧也不是干净的淡绿色，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蓝色。再后来我患上了鼻炎，再也闻不到雨前空气中稀薄臭氧的味道了

往前回溯，约莫零几年，夏天。我是家属院孩子帮年纪最小的那个。一群顽童，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游戏却怎么也玩不够。我偏爱“电报取消”，一个类似捉迷藏的游戏，因为我可以躲在阴冷的地下室里逃避酷暑。小孩子都怕黑，我是小孩子，所以不难推断出我也怕黑，也不难推断出黑暗对我造成的恐惧远小于酷暑对我造成的恐惧。显然酷暑对其他小孩儿造成的恐惧远没有对我的那么深刻，因此每次都是我一个人蜷缩在地下室的角落等待寻找，却一个人也没有出现。对黑暗的恐惧也逐渐转变为孤独，出于对竞争对手的尊重，我选择忍受孤独，忍受黑暗。陪伴我的，是地下室独有的，阴冷的，腐败的气息。这样的味道陪伴我躲避西北地区暴虐的太阳，与死亡一样的沉寂。患难见真情，我爱上了这个味道。每当我实在忍不住走出地下室，发现伙伴们已经换了个游戏或者早已散去时，我的心里就冒出了些伤感，怀念起了刚才的孤独与腐败的气息。母亲说地下室难闻，父亲说地下室好闻，我想父亲小时候或许拥有和我相似的经历吧。

高一的时候，姥姥姥爷搬到了我的城市。在那之前，他们总是会在冬天腌制豆豉。新疆的豆豉不同于川渝的豆豉。川渝的豆豉是川妹子，泼辣娇艳，鲜香醇厚。新疆的豆豉是长着胸毛维吾尔汉子，性情刚烈，异臭奇香。我曾带着那些豆豉到姑姑家去，但原封不动的带了回来，姑姑说是臭脚丫子的味道，妹妹说是臭袜子的味道，姑父说是腋下的味道。后来母亲担心吃豆豉影响姥爷的血压，便把他们接到自己身边，禁止腌制豆豉了。从此豆豉的味道对我来说变成为了魂牵梦绕的味道。这味道像根绳子，一头捆在我的腰上，一头攥在姥姥姥爷的手里。

味道是一个糖匣子，每当生活困苦时，我便从匣子里取出中意糖果塞进嘴里，生活便也不那么苦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