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旧屋,一幢高楼,将我之前的人生完美地分割成两半,一半悠闲,另一半奔波,“一半”指的并不是时间上的两半,而是人生意义上的两半。
一出生我就住在旧屋里,那时,旧屋对我来言,并不能称之为旧屋,我对于它,算是新的住户;它对于我,则是新的居所。父母、祖父母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听祖母讲,我未出生以前,一家人住在闹市区,后来,所住的那片区域要被改造成农贸市场,一家人只好搬走,搬到了如今我所提的旧屋。
旧屋的设计布局有些像四合院,但那里只住了我们一家人,进了大门,南侧为正房,西侧有两个仓库,东侧是一堵墙,墙的那侧就是邻居,北侧是一大片田地,每年祖母会种些蔬菜,谈不上自给自足,但至少能吃些绿色健康的,我小的时候,前院还养过鸡,养过两年,祖母觉得麻烦,便不再养了。
旧屋旧屋,有年头才会显得旧,屋顶还保留着一片片的瓦,每个立面中间部分砌了红砖,与地面接触的部分,用了混凝土。
能有座自己的房子,是一件多么令人安心的事啊。祖母讲过,家里那时候穷,连我父母结婚的钱,都是向亲戚借的,那个年代,普通人自己用钱,恨不得钱掰成两半花,向别人借钱,人家怎么敢借出去呢,不是怕赖账,是怕你根本还不上。
我的家乡虽然叫做“双城市”,后来改为了“双城区”,但是,住在旧屋里,我从未觉得自己住在城市中。在旧屋居住的十二年间,我活得自在且恬适,陶渊明所说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莫过如此吧。曾在心底暗自许诺,四五十岁后,我要放下手上的一切工作,回到旧屋,度过余生。
人们常说人生就是一段旅途,十二年过去,我不能在一处景点过多停留。凭着祖父去世的保险金,又借了贷款,母亲得以买房,一家人就这样搬进了高楼。高楼总共24层,我们住在10层,房屋面积共一百多平米,花了三十万,或许这就是住在欠发达地区的好处吧,买房不用太过担心,如果是在北上广,三十万,顶多买个厕所罢了。然而,尽管这钱花得很值当,可终归是负了债。负债似乎对于现代人是常事,但我活着不喜欢有太多负担,所以我一直把它挂在心上,平时花钱也不大手大脚,能省的尽量省,为的就是让我父母尽快把债务还清。
负债的房子,必有其“过房之处”。
它的整体设计呈纵向,卧室、卫生间都按此排列,客厅面积很大,大概占了总面积的五分之二,在南北两侧均开有阳台,南阳台用来采光,北阳台当作冷藏区。我的那一间卧室,父母在装修时,特地安装了书架和榻榻米,这样卧室既可以当成卧室,又可以当成书房,不过它的面积很小,床基本和书桌挨着,关门睡觉的话,夏天和冬天会很热。
小区很小,四栋楼外加一周的车库,整个小区被紧紧围住,住在其中的人,如同被困住一般。小区的负责人在小区中央,用铁栏杆围出一片区域,在其中安置了一些器械,把其当作一个活动的小广场。小孩子们在里面奔跑打闹,老人们于一旁照看,时不时提一些琐碎事,诸如超市又打特价、放假给孩子报哪些补课班、谁家的小伙子娶了媳妇···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我独上高楼,却望不见天涯,找不到自己所在的位置。
从旧屋到高楼,从出世到入世,六年来,学习生活的压力反复冲击着我,一度使我陷入低谷。夜深人静之时,我身披睡衣,背过手去,于冷阳台独自踱步,又临窗而望,满目霓虹,一幢幢高楼林立,我所居的亦只是其中的一幢,追忆向时所遇,不知言何,遂喟然叹息。“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内心深处总是传来这样的声音,是的,我很想回到旧屋,两点一线的生活令我厌倦,终日劳碌奔忙,寻不到人生的意义。
记得小时候,考试失利或疏于学业,母亲总会恐吓我:“再不好好学,就把你送你姥爷家种地放羊去!”小时候的我,并不懂“种地放羊”是怎样的境遇,但听母亲的语气和腔调,我猜测肯定是处境落魄才会到这步田地。可人的阅历总会不断丰富,以前想不通的种种,如今早已明悟。
上一辈人总希望我能过上富足安稳的日子,不希望我像他们一样,在田地或在工厂做辛苦活,但人若真追求自由,别人的几句话,如何能动摇他的心呢?大学毕业后,假设考研没有考上,工作也没有找到的话,又何苦委屈自己?
相信每个人在心底都建有一所“旧屋”,期盼着自己年迈的时候能住进去,颐养天年。“旧屋”可以是旧屋,可以是高楼,也可以是你梦中所想的任何一处居所。但受生活所迫,我们只能住在“高楼”,很难走出都市生活的迷宫。谁不想有座自己的旧屋,让无处安放的心得以寄托呢?
一次,我乘兴回到旧屋,看到前院无人打理,生了许多杂草,整座房子显得十分衰败,我意识到,我还是我,旧屋却不是我熟悉的旧屋了。
无语,只好归去。